Tuesday, October 31, 2006

天窗外的世界

我的房間有個天窗。在英國夏季時間裡,夜晚最短只有六七個小時,如果我在睡覺前沒有拉上窗簾,在一早射進我臉上的光線,四點多就可以把我叫醒。

我不太常拉上窗簾,也不是那一份「早起的鳥兒有蟲吃」勵志的思考,純粹只是告訴自己在台灣常常熬夜的身體,應該可以做一些不同的調整。

在英國的我是純粹的外國人,道道地地的「他者」。住在這國際大城,你的早起既不會讓泰國政變緩和,你的精神抖擻也不會讓英國軍隊撤退。我躺在天窗底下,其實我是繞著這個國家,這個城市轉。

日本朋友M在準備口頭報告時,和我討論起她對日本國家認同的觀點──「含混的日本」(ambiguous Japan)。她企圖從文學與歷史的角度,關切現代日本的國家認同。當她的日本朋友質疑她喜歡寺廟古建築的興趣和外國人沒兩樣,當她的日本朋友質疑日本現代都市設計不過是亞洲文化的一部份時,她激動的對我說:那麼「日本人」到底是什麼?

我告訴他我的驚訝之處,日本畢竟在全球化下屬於文化強勢國,以英國為例,日本電器、數位產品、食品的辨識度相當高,何來有認同的含混性?她糾正說我這完全是外國人的觀點。現今日本國內,越來越少年輕人關心日本古代和近現代史,對於日本文化和中國文化、西方文化的親緣性不再關切。在這平安的年代,日本人意識到自己是日本人,大概只有在拿出護照的那一剎那吧。

當她借用大江健三郎在諾貝爾文學獎演講稿上,嚴厲批判日本不該「精神鎖國」,青年不該遺忘歷史的觀點的同時,台灣不正在歷史的巷弄中適應或被糾正自己的舞步?像一名資淺的舞者,姿勢還尚未固定,骨頭仍舊僵硬,總是被大師們指點錯誤百出的地方。

然而不知該慶幸還是反省,當意識到自己和別人迥然相異的身體條件的同時,是否又成為了另一個「他者」?   

(原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06.10.26)

Friday, October 06, 2006

學習走在逆風的路上


初來乍到時的倫敦是冷冽的冬天,其風向如同雨勢般難以捉摸,心想如此濕冷的天氣,大概只有在這居住了幾百年的英國人可以忍受。相對於那些赤道國家與非洲的移民,當他們初踏上這塊殖民母國的首府,是懷抱何種矛盾與諷刺的忐忑親迎逆風的冰冷呢?

今年親身參與了諾丁丘嘉年華(Notting Hill Carnival)的盛會,見識到多元文化的具體呈現。在面對一團又一團的遊行隊伍的視覺刺激下,很難相信這會是殖民先驅國的傳統文化基底。

前年由BBC製作的紀錄片,回顧了這堪稱世界第二大嘉年華的歷史。來自於加勒比海小國的難民潮,他們的落腳就在住屋條件惡劣,租金昂貴的諾丁丘。當時若想要進酒吧喝酒,卻容易被阻擋在所謂「顏色吧」(colour bar)之外。因此自1964年開始,為了紓解生活的鬱悶,延續家鄉的音樂與文化傳統,舉辦一年一次的嘉年華會。

風靡六○年代樂壇之一的「雷鬼」樂風,卻是促使種族衝突的導火線。一九七○年代開始,將黑人文化等同雷鬼文化,將雷鬼視為犯罪的指涉甚囂塵上,顏色歧視的抗爭藉著諾丁丘嘉年華迅速蔓延開來,終於在一九七六年爆發嚴重的流血衝突,在大多數有色人種青年的投入下,警方動員一萬四千人到場,現場爆發追打與失控的攻擊場面。

衝突之後,黑色文化終於得到政治正確的認同。八○年代末期之後,嘉年華迅速改頭換面,成為商業市場投資的大餅,成為政治人物扭捏作態的宣傳舞臺。

而在今天的倫敦,有色人種比例已經超過白人,他們生活的境況不一定改善很多,但膚色的歧視已不再明顯。當嘉年華的掌聲持續,或許不該忘記的是這群曾在異國面對逆風強襲的人們,用文化的力量克服膚色差異的努力。

(原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06.10.06)